老江這段時間非常的郁悶，經常茶飯不思、坐臥不寧。老婆小陳看在眼里，急在心里，這不，乘著夜色怡人，強行拽著他到中央公園散散心。

　　中央公園是市政府十大親民工程，占地約百頃。白天，公園里青松翠柏與綠潭碧波相映成趣；晚上，幽靜中透著暗香，遠遠的音樂和燈光好像天作之合，這里成了百姓茶余飯后最愛閑逛的地方。

　　老江和老婆一前一后來到中央公園，立刻感覺到寧靜、祥和，浮躁的心也漸漸平靜下來。

　　老江放慢了腳步，等老婆跟上來后，兩人肩并肩順著蜿蜒小徑來到一處觀景亭。

　　此亭名曰聽濤亭。亭子四周全是十多米高的柏樹，輕風襲來，傳來陣陣呼呼聲，令人生出一股吐納天地之豪情。

　　老江長吁了一口氣，胸中的郁結似乎也隨著這聲嘆息而呼之欲逝，斗志仿佛重新回到了心中。

　　“我是不會就此善罷甘休的”。老江握緊了拳頭。

　　老江暫時將困擾多日的煩惱拋棄腦后，聊了一些輕松、令人發笑的八卦新聞說給老婆聽，逗得老婆陣陣脆笑。笑聲感染了老江，讓他覺得心中燃起了一團火。他使勁摟住老婆不算纖細的腰，重新找到了年輕時的感覺。

　　這晚，老江難得一回激情四射，梅花三弄過后，老江和老婆癱軟的相擁在一起，雙雙昏睡過去。

　　等老江再睜開眼時，時針已近早上八點。

　　“壞了！等下還要開會。”老江心中一激靈，立刻從床上彈了起來。

　　“啊呀，我的大蠻腰啊！”老江只覺得一種酸軟的滋味順著尾椎骨兩側觸電般蔓延到了頸椎。

　　“老婆，快幫我捶捶。”

　　“我還想睡一會”。老婆打了個翻身，將身子蜷縮成一團，像個小貓似的，臉上還殘留著濃濃的春意。

　　老江只得強忍不適，三下五除二穿戴整齊后，騎上舊電動車直往單位趕。

　　緊趕慢趕還是遲到了。當老江喘著粗氣沖進辦公室時，辦公室胡主任正在詢問小章。

　　“你昨天通知了老江要開會嗎？他怎么還沒到？還有沒有一點組織紀律性？”

　　小章怯怯的說：“胡主任，我，我……”

　　胡主任嗓音更大了。“我什么我！這點小事都辦不好，怎么在辦公室干？”

　　小章心里更害怕了，他可是花了好大精力，才從鄉鎮調到這么一個大局的辦公室，他可不想代人受過。

　　突然，小章眼睛一亮，手指著剛進門的老江，以高八度聲音叫道：“胡主任，老江，老江！”

　　胡主任猛一回頭，看到面帶尷尬的老江。

　　“胡主任，我……”老江正想找一個說得出口的理由搪塞一下，胡主任便打斷了他的話。

　　“你什么都不用說，不管有什么原因，也不是你遲到的理由。你也是辦公室的老人了，這點道理還用我來教你？”

　　老江當著小章的面被胡主任劈頭蓋臉的一頓猛剋，自覺面子有損，心想“單位哪個不知道？你小子要不是憑老婆的關系爬到主任這個位置，現在還不是像我一樣。媽的，還沒完了。”

　　老江心里這樣想，臉上自然露出了不以為然的神態。

　　胡主任見老江眼神往外瞟，知道他沒把自己的話當回事，有心想再展虎威，又考慮到領導交待的事情，這才咳嗽了一聲，放緩了語氣對老江說：“算了，老江，我剛才也是心急，話說得過了點，你不要往心里去。剛才領導交給我們辦公室一項工作，為迎接建國六十五周年，上級將開展系列慶祝活動，我們辦公室的任務除了做好日常工作和后勤服務外，還要積極參與一項調研論文競賽。你是單位數得著的筆桿子，責無旁貸，必須在短時間內拿出一篇高質量的文章，為單位爭光，為牛總爭光。”

　　老江一聽是這事，心想“又是讓我做吃虧不討好的事，這次，老子不伺候了，你們愛找誰找誰。”

　　“主任，我現在這身體實在頂不住，晚上經常失眠，這不，昨晚就是沒休息好，這才遲到的。這件事情還是讓年輕人來做，像小章就挺不錯的，大學中文系畢業，又能吃苦，一定會比我強。啊～小章，你說是不是？”

　　老江一邊嘻嘻哈哈，一邊走到小章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

　　小章瞅了一眼胡主任，只是憨憨的笑，并不言語。

　　“你！”胡主任見老江一口回絕了自己的要求就想發火，想了想又對小章說：“小章，你先把我辦公桌上的一份文件拿來。”

　　“哎”，小章看出來胡主任是有話要對老江說，應了一聲后就出去了。

　　胡主任關好辦公室的門，目光炯炯的看著老江。老江被看得心里發毛，摸不準胡主任到底要說什么。

　　“老江啊～”胡主任拉長了聲音說，“你知不知道最近單位要提拔幾名副科長？”

　　“啊！”老江乍聽到胡主任提到這件事，猛的打了個激靈，這正是他一連幾天茶飯不思琢磨的事。現在胡主任對他說起這件事，難道有什么內部消息要透露給他。

　　“胡主任，這件事底下已經傳遍了，各種說法都有。”老江壓低了聲音。

　　“嘿，嘿”胡主任卻賣起了關子，慢悠悠的彈出根煙叼在嘴邊。

　　“啪！”老江殷勤的打燃火機，小心的湊到胡主任嘴邊。

　　胡主任悠閑的抽了幾口煙，吐了個煙圈套在老江臉上。

　　“老江，咱倆共事多年，你的能力那是沒得說，只是這個性嘛，啊～，當然嘍，有個性也沒啥，但是要分場所，看對象，不能由著自己的性子來。”

　　老江一聽胡主任說這事，氣就泄了大半，一屁股坐在椅子上不吭氣。

　　“你看看”胡主任指著老江，“我這話還沒說完，你聽著不合意就甩臉給我看，這樣是要不得的！”

　　胡主任加重的語氣，頗有點恨鐵不成鋼的意味。

　　“好了，我也不和你轉圈了，實話告訴你吧，這次競爭副科長的人很多，局領導也拿不定主意到底提拔誰，所以準備采取競爭上崗、擇優錄取的方式進行。這個方案即將出臺，現在告訴你，是想要你提前做好準備。”胡主任一副關懷備至的樣子對老江說。

　　老江長吁了一口氣，如果真像胡主任說的這樣，那自己還是蠻有信心競聘上副科長的。

　　“謝謝你，主任”老江第一次覺得胡主任看上去是這樣順眼。

　　胡主任拍了拍老江的肩，“老江，我看好你，好好干！”

　　看到胡主任轉身要離開，老江連忙搶上一步輕快的拉開

　　了門。

　　門口，小章正舉著手作敲門狀。見到胡主任出來，忙后退一步笑著報告：“胡主任，文件我已經拿來了。”

　　胡主任威嚴的“嗯”了一聲轉身就走，小章忙跟在后面，像狗尾巴一樣左右搖晃。

　　“主任，那篇文章我會好好琢磨琢磨，一定會讓你滿意的。”老江遠遠的在后面喊。

　　胡主任臉上隱約現出奇怪的笑，似得意，又似輕蔑。

　　老江回到家中就把自己關在了書房里。老婆小陳在客廳里打掃衛生時動作大了點，發出了聲響，竟然被老江隔著門吼了一聲，弄得小陳摸不著頭腦，不知老江哪根筋搭錯了，有心想反擊幾句，張了張嘴又咽了回去。一肚子氣沒處發，只得恨恨的丟下掃帚關門出去了。

　　等老江餓得實在受不了出來一看，家里靜悄悄的，一把掃帚孤零零的躺在地上，無言的訴說著老婆的怒氣。

　　“嘿，這娘們，真是臭脾氣，虧我忍了她二十年。”老江一邊搖著頭，一邊無奈的把垃圾清掃干凈。

　　正當老江大口吃清湯面的時候，老婆拎著一份豆皮推門進來。

　　老婆把豆皮往老江面前一放，板著臉不吭聲。

　　“嘿，嘿，還是老婆心疼我，知道我寫作辛苦，特地來犒勞犒勞。”老江雙手抓起豆皮就往嘴里塞。

　　老婆小陳白了老江一眼，“哼，真像剛從餓牢里放出來的，你慢點，小心噎著。”

　　“沒事，沒事。”老江一邊嘟囔著說，一邊咽著豆花湯。

　　很快，老江風卷殘云般將面前的湯和豆皮一掃而光，這才抹了一下嘴，打了幾個飽呃，滿足的半躺在沙發上。

　　“哎！”老婆用腳踢了踢老江，“說吧，今天到底有什么事？”

　　“沒什么，就是有份材料要得急，要加班完成。”老江有所隱瞞。

　　“切，你我還不了解？突然變得這么勤快，是不是領導在你眼前掛了個香蕉？屁顛屁顛的。”

　　果然是蓋在一床被子下的人，老婆一語中的，竟然猜中了八、九成。

　　老江略帶得意的笑著說：“領導倒是沒說什么，只是胡主任給我透露了單位要競聘副科長的事，他看好我，要我好好表現表現。”

　　“真的？！”老婆像看著稀世珍寶似的盯著老江，火辣辣的目光里充滿了驚喜。

　　老江自矜的點點頭。

　　老婆猛的抱住老江，“吧嗒”在他臉上重重親了一口。

　　“謝天謝地，你總算是看到了出頭之日，也不枉你辛苦工作了半輩子！”老婆雙手合什祈禱了一番后又咋呼起來：“老江，這段時間家里什么事都不用你做，你一心準備競聘這件事。”

　　有了老婆的全力支持，沒有后顧之憂的老江全力撲在工作上，那勁頭連小章也自嘆不如，胡主任更是不吝贊賞，當眾表揚了幾次，還號召大家向老江學習。一時間，老江風頭無雙，成了辦公室的明星。

　　經過一段時間醞釀，競聘副科長的方案終于公布了。與大家耳熟能詳的競聘方案差不多，分自愿報名、筆試、才華展示、全員推薦投票、組織考核等環節。

　　老江看到公示欄前人頭攢動，圍得水泄不通，不好意思也去湊熱鬧。坐在辦公室里，老江的心像有一只老鼠在上躥下跳，屁股上像長了癤子似的，怎么坐也覺得難受，沒幾分鐘就拿著一個文件夾，佯裝有事的出去打個轉，直到下班鈴聲響起，老江仍六神無主的拿著文件夾愣愣的呆坐著。

　　小章收拾完辦公桌，臨走時招呼了老江一聲。

　　老江等大家都離開了辦公樓后，這才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踱到公布欄前。

　　借著昏暗的燈光，老江像面對一桌大餐，貪婪的將公示內容看了好幾遍，直到幾乎能背下來，這才意猶未盡的騎上舊電動車，回家向老婆報告去了。

　　單位對這次競聘副科長非常重視，局長親自作了動員，號召大家踴躍報名，積極參加。局長的話把大家說得熱血沸騰，擦拳搓掌，恨不能立刻上場，一較高下。

　　老江也拿出了參加高考的勁頭，全力以赴準備。為此，老江和老婆一商量，咬咬牙，花了2千元報了一個培訓班，突擊學習了一些考試和演講方面的技巧。

　　萬事俱備，只欠東風，就等競聘的發令聲響。老江躊躇滿志、信心百倍，仿佛副科長已是囊中之物。

　　競聘出乎老江意料的激烈，單位幾乎所有符合條件的人都參加了。面對激烈的競爭，老江迸發出前所未有的激情和才華。過五關，斬六將，在每個環節都名列前茅，得到了幾乎所有人的公認。

　　看到自己的成績，老江不由得心花怒放，雖然盡力想表現得和以前一樣，可是臉上綻放的菊花卻讓人一眼就看透了。老婆更是在家提前“江科長，江科長”的叫上了，把老江樂得合不攏嘴，高興得把菜都燒糊了兩次。

　　競聘的所有環節都順利完成了，所有人都伸長了脖子翹首以盼，可是最終的競聘結果卻出乎大家意料的難產了。

　　老江每天上班第一次事就是到胡主任辦公室去打個照面，不是為了工作，純粹想從胡主任臉上看出點消息。可胡主任的臉皮早已在太上老君的丹爐里打過滾，百煉成鋼，一連十多天，硬是沒讓老江看出一點消息來。

　　辦公室的氣氛漸漸變得詭異起來，連一向活潑的小章也玩起了深沉，老江的心也從快樂的海洋慢慢掉進了冰冷的深淵。

　　回到家，老江和老婆也不再玩提前任職的游戲了，除了大眼瞪小眼，就是橫眉對冷語了。

　　蓋子蓋得再久，也有揭開的時候。當老江看到副科長任職通知，他簡直不知道該怎么形容自己的心情。不信、痛苦、彷徨混雜在一起緊緊纏繞著老江，讓老江有一種窒息的感覺，一股沖動直沖腦頂，一定要去找局長問個明白。可是當老江來到局長辦公室門前時，一種深深的無奈涌上了心頭，讓他明白自己是多么的無力。

　　“唉，算了吧，沒有當上副科長肯定是有原因的，就是找了局長又能改變什么呢？通知已經下發了。”

　　老江覺得自己受了很大的傷害，就像一個被人拋棄的怨婦。

　　老江自哀自嘆的回到了自己的辦公室。胡主任正好也在。看到老江，胡主任依舊用他慣有的熱情說道：“老江，你來得正好，今天是章副主任第一次正式上任，你作為一名老同志一定要做好傳幫帶啊～”

　　小章，噢，現在是章副主任，上前一步，誠懇的對老江說：“老江，謝謝你這兩年來對我的幫助，要不是你手把手教，我也不會有今天的進步，今后，還請你繼續幫助我做好辦公室的工作，為局長分憂，為胡主任分憂。”

　　老江看著胡主任和小章一唱一和，心里萬種滋味、百般苦澀沒法細細品味，憋了又憋，迸出一句“你們自己玩吧，老子不伺候！”便挺直脖子，從兩人中間擠了過去。

　　“哎，你這是什么態度？”胡主任立刻換了臉。章副主任連忙攔住了胡主任，連拉帶請的離開了辦公室。

　　“媽的，這是什么世道！”老江握緊了拳頭砸在辦公桌上。

　　受到如此大的打擊，老江一夜之間仿佛沒了精氣神，顯得蒼老了許多，老婆知道他競聘副科長的事黃了，也對他猛刨了一頓，在老江受傷的心上狠狠撒了把鹽，氣得老江恨不能寫一張休書，將這煩心的婆娘趕回娘家，可惜，這種事情只能在心里想想，老江和老婆大吵了一架后，反倒被老婆趕出了門。

　　郁悶至極的老江百無聊賴，一個人漫無目的的在街上閑逛，不知不覺來到了當地有名的“花街”。“花街”集娛樂、餐飲于一身，白天冷清清，晚上才現出真容。

　　老江晚上從沒到過這條街，現在看到“花街”燈紅酒綠、歌舞升平的景致，只覺得大開眼界，胸中的郁悶竟然消散了不少。

　　老江頗有興致的邊走邊看，前面到了“大觀園”。碩大的三個金色大字在燈光的照射下熠熠生輝，顯得格外有氣勢。門口兩名漂亮的女服務生穿著暴露，勾人心魄。在川流不息的人流中，老江竟意外的看到了胡主任和小章。兩人勾肩搭背、搖搖晃晃的從“大觀園”出來，顯然喝高了。

　　老江怕被兩人看到，急忙隱到了街邊的桂花樹下。

　　胡、章二人出了“大觀園”卻并不急著離開，而是一起站住了腳步，好像要等什么人。

　　很快，從“大觀園”里又出來了兩個人，一個長著國字大臉，梳著大背頭，顯得很有氣場，另一個是年輕人，拎著一個皮包在前頭。胡、章二人連忙迎上前，恭恭敬敬的喊了一聲“牛局（姑父）！”。

　　趁著年輕人去開車的間隙，三人隨意閑聊著。

　　“牛局，您放心，章副主任能力很強，一定會很快適應角色，把辦公室的事挑起來。”

　　“姑父，我能取得進步還多虧了胡主任給了我很多幫助。”

　　“哪里，哪里，這都是我應該做的。辦公室其他同志對章副主任都很支持，我只是擔心老江，今天他還甩臉給我們看。”

　　牛局長用手輕輕梳了梳頭，說：“這個老江啊，就是個性太強了，看來還需要再磨煉磨煉。”

　　年輕人開著小車平穩的停在了牛局旁邊，牛局上了車，輕盈的匯入了車流中，消失在了遠方。

　　胡主任等牛局的車走遠了，這才停止招手，轉身對小章說：“章副主任，以后辦公室的事你盡管放心大膽的干，一切都有我呢，其他人我都已經打過招呼了，除了老江外都OK了。”

　　“那要是老江跟我們對著干，怎么辦？”

　　“嗯哪，要不是老江筆頭硬，還要用他寫寫材料，我早就把他打入冷宮了，今后他要是識相的話，我還會給點蜜棗，否則，我一句話，其他幾個人都不理他。”

　　“哈，哈，這是不是你常說的用‘圈子’治人？”

　　“章副主任，我跟了牛局十年了，他才是這方面的專家，我和他比起來，還只是小兒科而已！哎！出租車，出租車。”

　　“這兩個王八蛋！竟然想陰我。哼！那個姓牛的也不是好東西，嘴里說要唯才是舉，背后卻任人唯親，明明是想提拔自己的內侄，卻玩起這套陪太子讀書的把戲，把人當猴耍！”

　　老江意外獲知了競聘副科長的內幕，也沒了繼續散心的心情，疾步如飛的回了家。

　　“你怎么有臉回來？我還以為你會在外面找塊磚頭碰死了！”老婆氣還沒消，板著臉沒好氣的說。

　　老江早已習慣了老婆的冷嘲熱諷，并不把這些氣話放在心上，而是故作神秘的嘿嘿一笑說：“你猜猜看，我剛才在外面碰到了誰？”

　　老婆眼都不朝老江瞟一下，讓老江繼續表演“單口相聲”。

　　老江添油加醋的把他在“大觀園”門前看到的和聽到的一幕告訴了老婆。老婆頓時站到了老江一邊，形成了“抗日統一戰線”，把斗爭的苗頭指向了牛局長等人。

　　“真是沒天理了，你這么優秀卻至今還是個‘白丁’，那個小章工作才兩年就成了副主任，還不是因為他有個好姑父！”接著又開始埋怨老江：“你真是投錯了胎，剛工作的時候論資排輩，好不容易熬呀熬，千年的媳婦熬成了婆，該論到你了，又開始講年輕化，加上不時還有人插隊，嘖，嘖，嘖，看來你仕途艱難得很吶。”

　　老江垂頭喪氣，雙目無神的說：“也許只有這個命吧”

　　“呸！真是榆木疙瘩。”老婆教訓道：“怎么說你呢？你在單位也混了二十來年了，這官場厚黑學可是一點也沒學到，還沒有我明白這里面的彎彎道道。俗話說得好，一個好漢三個幫。作為單位領導，肯定要有自己用得放心的一幫人，這就產生了圈子，所謂進班子不如進圈子，進了圈子就相當于進了班子。”最后老婆意味深長的說了一句：“老江，你要知道，圈子有多大，進步就有多大。”

　　老江仿佛第一次認識老婆，他沒想到平日里斤斤計較、小肚雞腸的老婆，竟然能將圈子文化說得一套一套的。

　　老江張口結舌，半天說不出話來。看著老婆得意的樣子，老江噴出一句：“老婆，你不從政，真是折了你這個人吶！”

　　“那是，所以你要聽我的，我保證你能有進步。”

　　“切，你能有什么好意見？”老江知道老婆的斤兩，并不以為然。

　　老婆見老江竟然敢輕視自己，恨恨的一把擰住老江的耳朵。“我叫你不聽，我叫你不聽！”

　　老婆這招撒手锏的拋出，老江頓時服服帖帖，像乖乖兒似的聽老婆教誨。

　　老婆指著老江說：“你開開竅好不好，現在有誰是光憑努力工作就能得到提拔的，要沒有領導為你說話，你就是累死在崗位上，也頂多評個勞模。所以，你不能只知道低頭耕田，還要抬頭看路。要跟對人，否則，你就只有干到老，再被拉到屠宰場挨上一刀。”

　　“那我要怎么做呢？”

　　“去找你們牛二把呀！盡力鉆進他的圈子。”老婆咬牙切齒，一個字一個字砸出來，砸在老江的臉上，將他的臉砸得紅一陣白一陣。

　　老江雖然愛面子，不喜巴結、奉承領導，但他也不是一條道走到黑的人。想想老婆說的也有幾分道理，再看看自己頭上生出的華發，老江暗暗決定改變自己，奧巴馬不也是靠“改變”才上臺的嗎？

　　說變就變。老江上班后，第一件事就是勤快的幫牛局長打掃辦公室衛生，再依次把胡主任辦公室和小章辦公室的衛生也做了。

　　幾天下來，胡主任終于忍不住了，把老江叫到辦公室，拐彎抹角試探他的用意。

　　老江就是老實，見胡主任動問，便老老實實的說：“胡主任，以前我總認為你這個人沒有別的本事，對你不太尊重，對領導的意見現在我想通了，以后我一定以你馬首是瞻、唯命是從、指哪打哪！”

　　老江還想繼續表白忠心，胡主任已經作出了暫停的手勢：“打住，打住！老江，你是哪根筋搭錯了，說話顛三倒四，怪嚇人的！”

　　老江看到胡主任往后連退三步，被自己的話給“雷”到了，趕緊搖搖手：“胡主任，你聽我說，不是你想的那樣，我真的痛改前非了，請你一定要相信我。”

　　胡主任看到老江一副認真的樣子，不由得將信將疑的說：“好，好吧，我信你，我信你，你先出去工作吧。”

　　直到老江離開后，胡主任這才拍了拍胸口，長出了一口氣。“這個老江，別不是因為想當副科長想出毛病了吧？不行，得馬上向牛局長匯報。”

　　牛局長聽完胡主任的報告，手指頭不停的敲擊著桌面，發出“嘭、嘭、嘭”的聲音。胡主任知道這是牛局長在思考，畢恭畢敬站在一邊，大氣都不敢出。

　　“嘭、嘭”聲越敲越急，胡主任的心也越跳越快，突然，牛局長一聲重擊后敲擊聲停止了，胡主任只覺得心跳也跟著停止了，半天才恢復跳動。

　　“老胡，你的判斷也有一定道理，這樣，你再悄悄觀察觀察他一段時間再說，如果真的像你說的那樣，我再考慮你的建議。”

　　“是，我會看緊他的，不會讓他給咱惹事。”

　　第二天，當老江想再次進入牛局長辦公室打掃衛生時，胡主任叫住了他，并且委婉的告訴他，由于牛局長辦公室里可能有秘密文件，為了防止泄密，不要再隨便進入。

　　老江又殷勤的想幫胡主任打掃衛生，也被他拒絕，最后只得悻悻而歸。小章主任把這些都看在眼里，看到老江受憋的樣子，心里暗暗發笑。

　　沒料到送上門的巴結，別人并不領情，老江真是有種撞墻的沖動，回到家后立刻沖著老婆吼起來，把在單位受到的委屈全發泄出來。

　　老婆知道老江面子薄，平時又自視清高，這次因為想提拔而做出了自輕的事，心里很不痛快，便讓他嚷嚷幾句。等老江稍微消消氣后，老婆再次當上了分析師，要老江原原本本將這幾天來的情況告訴她，好幫他分析分析。

　　老江雖然對老婆的能力將信將疑，但也沒有別的辦法，只得抱著死馬當活馬醫的想法，在老婆的逼問下，盡力回憶起每一個細節來。

　　老婆聽著聽著，眉頭先是擠在一起，顯然也想不清楚，但隨后又舒展開了，最后竟然笑彎了眼，眉飛色舞的輕拍老江的臉。

　　老江被老婆的舉動給弄糊涂了，連聲追問了幾個“怎么了？”

　　老婆卻在回答老江的追問前反問了他一個問題：“你還記不記得當初申請入黨時的情況？”

　　老江使勁回想了自己申請入黨時的情況。“當初工作了兩年后看到別人都入黨了，覺得自己不入黨好像成了圈外人，便隨隨便便寫了入黨申請書，以為可以很快入黨，沒想到申請書遞上去后如同石沉大海，后來每年七一前都遞上一份申請書，直到八年以后才被接納進了黨組織。”

　　“對呀！因為你是圈外人，連入黨這樣在別人來說簡簡單單的事情你都花了八年才辦成，何況提拔呢？這也許是想考驗考驗你吧！”

　　“是嗎？”老江不確定的問。

　　“肯定是這樣”老婆鼓勁道。“你還得繼續打進他們的圈子，不然前面做的就全白費了。”

　　有了老婆的鼓勵，老江就像汽車加滿了油、人打了雞血似的又干勁十足了。

　　一天、兩天，一月、兩月，老江的熱情就像遇到了倒春寒，很快又降到了冰點以下。

　　“怎么回事？”老江和老婆并排躺在床上冥思苦想，到底哪里沒做到位呢？

　　“老江，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我想來想去，你現在態度已經有了，工作表現也很好，就差給領導意思意思了，要不，咱也去牛局長家走動走動？”

　　“這樣啊，可咱也不能空手去呀！意思多少呢？”

　　老婆一翻身，趴在老江身上輕聲說：“要不，把我們積攢起來準備裝修房子的錢送給他算了。”

　　“這可有三萬塊呀！上次為參加撈什子培訓就已經花了兩千冤枉錢，現在又要花三萬，唉，這些錢要得省多少頓肉才省得回來喲！”

　　老婆幽幽的說：“老江，我要你當官不是為了錢，而是為了面子，你看周圍的人，有幾個像你這個年紀還是白丁的，總不能到退休了還是個職員吧？那我真不甘心哪！”

　　老江把老婆緊緊抱在懷里，心里滿是愧疚。

　　周末的夜晚，蓮花塘小區里靜悄悄的。這個小區住的都是精英，每個人身價聽說都在百萬以上。老江夫婦懷揣著一個厚厚的信封，一路打聽來到小區。

　　在小區門口，保安對他們再三盤問，直到確定他們倆不是小偷后才放他們進去。

　　“媽的，什么東西，狗眼看人低，呸！”老江等走遠了，終于將心中的郁結化成一口濃淡吐了出去。

　　“算了，算了，別和他們一般見識，你可是堂堂的干部。”

　　“可我怎么覺得我們像賊一樣偷偷摸摸的！”

　　“這不是怕被人看到給領導送禮影響不好嗎？”

　　“唉，這輩子什么時候不用做這些吃虧不討好，又有損人格的事啊！”

　　老江夫婦一邊發著牢騷，一邊放輕了腳步躡手躡腳來到了牛局長家門前。

　　輕敲了三聲后，門被無聲的推開了一條縫，老江像泥鰍似的溜了進去。過了不到三分鐘，就看到老江謙卑的退了出來，未等他轉身下樓，門又無聲的關上了。

　　走到樓下，老江手一揮，老婆就從樹的陰影中閃了出來，兩人一前一后疾步走出了小區。

　　“成了，成了！”未等老婆動問，老江就興奮的主動說了出來。

　　“真的？你快說說！”

　　老江把他晉見牛局長的情景說了一遍后，老婆抱住了他的腰說：“有了牛局長這句話，這錢送出去也值了，起碼想起來不虧心！”

　　“可是還要等下一批啊！真是度日如年哪！”老江感嘆道。

　　第二天一上班，老江就敏感的覺察到辦公室里的氣氛與往日相比，有了一點說不清、道不明的變化，小章主任的倨傲好像略微收斂了一點，胡主任的笑也好像略微真誠了一些。這些變化讓老江心中暗自欣喜，工作起來也更加有勁頭了。

　　以后的情況讓老江心中越來越有底氣了，他不光多次得到胡主任的口頭表揚，還破天荒的被選入后備人才庫，著實讓老江高興了一回。

　　眼看著年底快到了，老江的心也變得越來越急切了，他可是聽說年底單位會再提拔一批科長和副科長。

　　果不其然，這次提拔干部的方案在不久之后公布了，讓老江感到驚訝的是，這次沒有遵循上一次的程序，而是直接從后備人才庫中挑選一些符合條件的人，再由局長辦公會討論通過。

　　看到一些人著急上火的上躥下跳、托人找關系，如同熱鍋上的螞蟻，四處亂碰如無頭蒼蠅，老江就偷著樂，因為胡主任已經悄悄給他吃了個定心丸：牛局長已經內定他為副科長了。

　　老江揣著這個秘密，每天不遺余力的做好份內份外的工作，有意表現得沉穩些，同時更賣力些。老婆問他咋樣，老江故作穩重的說：“越是關鍵時刻，咱越要沉住氣。”那成竹在胸，仿佛武侯重生的派頭，把老婆唬得一愣一愣的。

　　幾天之后，整個辦公樓里彌漫著一股緊張的氣氛，每個人見了面都不敢大聲說話，好像說話聲音大了點就會傳到五樓會議室，干擾了局長們議事似的。

　　局長辦公會比往常時間長了些，下班時間都過去了半個多小時還沒散會。

　　老江仍坐在辦公室里，臉上早沒了武侯搖扇時的鎮定，額頭上亮晶晶的，滿是汗水。

　　“你是我的小呀小鮮肉，怎么愛你都不嫌多！”手機鈴聲突然響起，把老江嚇了一跳。

　　老江一看，原來是老婆打來的。

　　老江壓低聲音說：“還沒散會呢，結果還不知道。”

　　老婆在電話里囑咐了幾句就掛了。

　　正當老江在辦公室等到花兒都謝了的時候，從樓上傳來了椅子挪動的聲音。“散會了！”老江“嗖”的站起身來，不安的搓著手等在門口。

　　很快，牛局長和另外幾位局長們先后下了樓，沒有人說一句話，氣氛略顯壓抑。

　　老江眼巴巴的看著牛局長消失在樓道里，一種不好的感覺浮上了心頭。“壞了，壞了，牛局長沒有看我，他沒有看我！”

　　最后出現在樓梯口的正是胡主任。他看到老江失魂落魄的樣子，稍微停留了一下，走過來拍了拍老江的肩膀，說出了老江最不愿意聽到的話“牛局長讓我轉告你，你提拔副科長的事黃了，何局長要提拔另一個人，僵持不下，最后都擱置了……”后面胡主任還說了什么，老江一點也沒記住，他的嘴里反復回響著一個詞“黃了，黃了。”

　　老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回的家。老婆看到老江一副丟了魂的窩囊樣，立馬就明白了一切。

　　“啊！”房間里先是響起了狂躁的吼叫聲，接著就聽到玻璃杯砸在地上發出的“嘩啦”聲，然后就是長時間的責罵聲，最后在一陣撕扯聲中陷入了寂靜。可怕的寂靜過后，“呯”的一聲，門被用力的摔上了，老江又慢慢離開了家。

　　老江和老婆分居了。分居后的老江情緒十分不穩定，沉默少語，仿佛變了個人似的。

　　因為一件事情沒做好，胡主任稍微說了老江幾句，不料卻點爆了他，激動中的老江脫口而出：“牛局長收了我的錢”。

　　此話一出，胡主任和老江都啞巴了。

　　胡主任用手指了指老江，一句話沒說扭頭就走了。老江看著胡主任快步離開的背影，狠狠的扇了自己一耳光，“我這張臭嘴！”。

　　第二天，老江的手機收到了一條短信：您的賬號里入賬三萬元，請查收。看到短信的那一刻老江明白了，自己在單位再無出頭之日，他已經被牛局長徹底清除出了圈子。

　　老江環顧四周，在這間十幾平方米的辦公室里，承載了他從青年到中年的追求和夢想。

　　“唉，實在不舍呀！”老江邊說邊離開了辦公室。桌上壓著一張紙，在風兒的吹拂下偶爾翻起來，依稀看到“辭職信”三個字。 (丁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