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明耀(通山)

中元節又將臨近，父親已離開我四周年了。依慣例一大家子都要齊聚老家，略盡一下子子孫孫的孝道，燃一爐香，奠一杯酒，燒一堆袱。

每次回到老家，細數我們父子之情，我只有滿滿的愧意，愈來愈覺得此生虧欠父親太多太多，直到他離去后才明白，我一直在消費他的遺產，才讀懂子欲養而親不待的遺憾。原來父親就是一座山，一座此生難以逾越的山。

憑心而論我算不得一個順頭崽，打小就叛逆，很少給過父親好臉面，而父愛的深沉也導致我們父子缺少“膩歪”。他常年在外奔波，為生計拼搏，就沒時間在我幼時體驗到繞膝的滋味，我長大后更因少不更事，叛逆任性，從未與父親促膝長談過，讓我這“獨子”空有名頭，缺少實質性優越，所以在我的眼里父親除了一副帥氣的外表和一身蠻力外，給我的感覺就是“懦弱”，似乎天生就沒脾氣。

父親一生就沒跟外人紅過臉，更沒跟人干過仗，平日里偶爾與母親爭吵都是以他失敗告終。更稀奇的是在那個自行車作為單位職工標配的年代，他居然不會騎車，這種懦弱的表現與我略帶野性的性格很難兼容，有時甚至萌生家父為何不“李剛”之念。

“古板”二字用在父親身上也是再恰當不過的。在我的印象中他一輩子就保持著畢恭畢敬的坐姿和筆挺的立姿，我曾說過他太做作，他說這是在部隊里練成的，習慣了。記得小時候我去父親單位找他要學費，明明他包里有錢愣是不給，還強調那是稅款，不能動。隨后去找同事借錢給我交學費。據說他年輕時由于古板不化說錯話還挨過整，但在經濟上沒出半點問題，同在稅務部門工作的我，現在為父親這份風骨驕傲!

“無求”也是他的標簽，入伍當空降兵，服役六年復員了，在公社武裝部長的任上轉行收稅了，而在全民享受改革開放紅利年代不到退休年齡卻提前內退了。雖然父親性格軟弱，但吃得苦吃得虧，人緣關系也不錯，如果能世故一些我不就成了“官二代”?雖然父親沒能實現我的愿望，卻讓我從他坎坷的一生看到他的另一面，懦弱古板無求的表象下隱藏的是若愚的人生哲學:“懦弱”就是“善良”，是“仁慈”。

父親常講做人就是做仁，要講德，有狠莫在門前講，退一步海闊天空，得饒人處且饒人。前年老家房子翻修與鄰居在宅基上有點牽扯，這就讓我想起了父親講過的“三尺巷”，讓了鄰居一堵墻。盡管父親對待子女“摳門”，可對那些孤寡老人和家庭貧困兒童卻沒少接濟。也許是血液里有著善的基因，正是我開辦國學公益講堂的催化劑。

“古板”就是“守正”，是“自律”。父親常講，冇得規矩不成方圓，國有國法家有家規，做人要腳踏實地。而父親這輩子卻是真正的用腳在踐行他的諾言，不會騎車反倒成了他工作中的法寶，憑著一雙鐵腳板與群眾密切相連，在他的轄區內老百姓都喜歡這位樂觀親民的稅官，這一點從他等身的榮譽證書中可窺見一斑。也正是得益于父親的古板，我這一生過得清貧倒也安穩。

“無求”就是“不爭”，是“謙讓”。不知道父親是否真的體會了“無為”的真諦，但不爭是肯定的，他常講，命里有時終歸有，命里無時莫強求。我不太相信宿命論，但從現實中我已步其前塵，不知不覺的復制了他，好像此生還真沒刻意為自己爭點什么，一切順其自然，無為即有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