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泉辛 (赤壁)

父親非常喜歡傳統文化，尤其是對楹 聯和詩詞情有獨鐘。在故鄉老宅的閣樓 里，至今依舊珍藏著他的一些關于對聯的 手抄記事本和幾本封面發黃、揉得打皺的 《中國民間實用對聯》和古籍出版社八十年 代出版的《千家詩》。 

父親出生在上世紀三十年代，由于家境 貧寒，讀書不多，解放前只在私塾讀過幾年蒙 館。學過《三字經》《百家姓》《大學》《論語》， 后來也讀過民國時期孫中山的國文。父親天資聰穎，勤奮好學，對傳統國學尤其熱愛，對自己不懂的書，就登門拜訪村里老學究王義行老先生。 

在我的記憶中，每年到臘月下旬，父親 都要到小鎮上打年貨，順便把寫春聯的筆 墨紙硯買齊。待到大年三十這一天，父親 給耕牛喂過草料之后，就會坐在火塘邊樂 呵呵地拿出一本《實用春聯大全》，用圓珠筆做記號，然后把八仙桌搬到祖堂中間，拿出文房四寶。先洗筆，再把墨汁倒在常用 的一只青花瓷小碗里，然后把紅紙鋪開剪 裁，接下來父親把紅紙折成有小方格的印痕，展開、鋪平。緊接著抓起毛筆，蘸上濃濃 的墨汁，對準小方格的印痕在紅紙上提筆揮 毫。父親在讀私塾時練過顏真卿的字帖，字 中規中矩，非常嚴謹。寫好對聯之后，父親把 墨跡未干的對聯放在地板上風干。 

印象中，每年過年，大山里大多時候都 會下一場雪，在風雪彌漫的夜晚貼對聯，是一件能夠陶冶人情操的事情。父親寫對 聯，不僅講究平仄與對仗，更注重與時俱 進，貼近時代，貼近生活，每年過年遠近鄰 居找他寫對聯，他都樂意為之，并根據村子 里不同家庭的不同情況寫出富有特色的對 聯，深受鄰里歡迎。

記得有一年春節，父親為村子里多戶人家撰寫了對聯，忙得不亦樂乎。全家人 吃完年飯之后，母親把面粉糊熬好，攪拌成 漿糊形狀，父親就要我搭把手，自己家的正 房、書房、伙房的對聯還沒有貼好，就有人過 來喚父親：“和安三爺，快幫我家看看對聯貼 反了沒有？”“和安哥，快幫我家把對聯貼了 吧！”父親連忙答應。外面滴水成冰，父親呵 著熱氣，挨家挨戶幫忙貼對聯，在父親的悉 心幫助下，村子里大部分人家都按照規則把 對聯貼好。這些富有喜慶色彩的“中國紅”， 在大雪覆蓋著的山區村莊里，顯得格外熱烈 和喜慶、祥和。此時此刻，大山里的鞭炮聲 此起彼伏，父親看著自己的勞動成果，樂得 像神仙似的。 

一轉眼間幾十年過去了，父親已到耄耋 之年，一雙蒼老的手握著毛筆再也不像過去 那樣揮灑自如了，平時看書也需要戴上老花 鏡。我從農村走到城市，安居樂業，回家過年的時間也越來越少了。我對對聯這個傳 統文化非常熱愛，但自己很少親自動手撰 寫，最多是找一位書法大師幫我撰寫幾幅， 也算是相當重視了。 

有一年春節前購買年貨時，我的腦海中又浮現出與父親一起貼春聯的畫面，我 的眼睛濕潤了，連忙掏出手機撥通了父親 的電話。我告訴他：“今年不需要再寫春聯 了，我會從武漢的超級市場購買幾幅帶回 家貼上……”他在電話那頭十分不樂意地 說：“不要亂花錢了，外面的對聯價格很貴， 家里的紅紙、筆墨我都準備好了！”我知道我無法改變父親的愛好，于是對父親說： “好！今年我回家過年，和您一起寫對聯！” 父親高興地掛斷電話。 

我想，家鄉小鎮上的街頭巷尾到處是 賣對聯的，又何必自己親自動手寫呢？可 一個人的興趣愛好是很難改變的，就像賭 徒手里的賭具，書生手里的書本，是丟也丟 不掉的。我還想，父親為鄉里鄉親寫對聯， 這種生活也許非常適合他，能讓他的晚年 生活更加健康、充實而有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