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君紅（通山）

拐彎處，“白T衫”不見了影，滿福伯還在揮手。

芒種剛過，天，不知被誰惹得還是累了，陰著個臉，生起悶氣來。滿福伯將手伸進這個袋子探探，插進那個袋子掏掏，抓起一把小麥放掌心里瞅著。金燦燦的小麥，顆顆粒粒飽滿得像金豆豆。滿福伯看了看窗外天色，嘆了一口氣。

他蹲下身子，反手抓起袋子的兩只耳朵，“嗨”的一聲扛起袋子徑直走出大門口。他將小麥倒在門前馬路上，用耙子扒開，推散。扛一袋，倒一袋，扒拉一袋。小麥粒順勢就地攤開身子，像胖娃娃曬太陽一樣仰面伸腿躺著。

難得今年上半年風調雨順，鎮上農技員一趟又一趟來田間，手把手教滿福伯種小麥。滿福伯逢人就說他種了幾十年小麥，開天辟地第一回學科學種小麥，來癮！

小麥長得粒粒飽滿，圓滾滾金燦燦，壓得麥穗彎腰直點頭。滿福伯不間天來瞅他的小麥，摸摸這一穗，扶扶那一株，臉上的皺紋笑到一堆，成了一束麥花。

滿福伯掐指一估算，這三畝小麥，能脫粒近四千斤麥粒。他高興得給遠在廣州的兒子小宇打電話，讓小宇請假回來收割麥子。小宇說單位忙，請不開假。滿福伯不高興了，責怪小宇關鍵時刻總是幫不上忙。小宇大前年研究生畢業，在廣州一家律師事務所工作。

小宇解釋手頭有個案子要開庭，他是辯護律師，回不了家。滿福伯問那個案子比小麥重要嗎？小宇說遠比小麥重要。案子講一位老人與兒子打贍養官司的事。不待小宇說完，滿福伯“哼”了一聲，說小宇今年不回來幫忙收割小麥，就是不孝順，他也要請律師打官司。

小宇聽電話里老爺子不高興，猶豫了一會，說給滿福伯下個單子，請外賣小哥來收割麥子。這邊，滿福伯愣了愣，沖手機喊一句：“你還不如給我下單一個兒子回來罷。”

這不，近四千斤小麥躺在5米寬的村柏油馬路上乘涼，占了大半個路面。來往車子你讓我，我讓你，小心翼翼地在道路上穿行。

天空像個愁眉苦臉的娃娃，眼看著就要哭。滿福伯望望濃云密布的天空，時不時攪攪翻動地上的麥粒。在袋子里差點悶壞的麥粒，一下子把濕氣散發出來，直撲滿福伯鼻子，他“啊切，啊切”連連打了幾個噴嚏。

下午快四點，老天還是忍不住掉下了眼淚，下起毛毛細雨。

滿福伯趕緊扯過壓在馬路邊的蛇皮袋，收起小麥來。

遠處，一輛長途汽車喇叭按得“嘀嘀”響，緩緩駛來。滿福伯一心收麥，顧不上讓路。汽車“哧”的一聲，貼著滿福伯身子停下。司機探出腦袋：“個死老鬼，不要命了啊。”“你沒長眼啊。”滿福伯揮舞著鏟子與司機吵起來，“你賠我麥子。”車門“咣當”打開，跳下一個高大“白T衫”身影，將雙肩包往路邊一放，抓起耙子，又是推又是耙。把車輪下的麥子收攏鏟進袋。打著手勢讓汽車倒車，往路邊上開走。滿福伯朝汽車屁股呸了一下。

“白T衫”跑來跑去，一個勁把馬路上的小麥推成一堆又一堆，扯過袋子撐開袋口，兩只手往里面連連扒小麥，回頭搶過滿福伯手中的竹枝掃把，左一掃右一掃，再用簸箕鏟起小麥往袋子里倒。裝好一袋，提起就朝屋檐下跑。

忽然，滿福伯腳下一滑，一屁股坐地上，喊腳崴了。“白T衫”甩開掃把，跑去扶起滿福伯，往屋檐下送。滿福伯擺擺手：“我的麥子啊！”“白T衫”干脆跪地上，挪動膝蓋，雙手飛快往袋子里捧小麥。

一頓飯功夫，“白T衫”將馬路上晾曬了50多米遠的麥子搬回滿福伯家中。

老天還是開恩，雨瞬間停了。

滿福伯掏出手機：“小宇啊，你這個單下得好，曬馬路的小麥一粒也沒落下。”

小宇在電話里急了：“爸，我今天沒下單啊。”

這時，“白T衫”擰了一把白衫上的水，給滿福伯敬了個禮：“大伯，我走了。”

滿福伯朝屋里讓：“外賣小哥，喝口水再走。”

白T衫說：“大伯，我不是外賣小哥，是回來探親的軍人，家住陳家灣。”

滿福伯驚得嘴巴合不攏，打量著“白T衫”，抬手指指馬路拐彎處：“你是陳大明家那個，會爬李子樹的娃？當兵了？！”

“白T衫”撓撓頭，裂開一口白牙，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