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元海(咸安)

去年孟秋，我寫了一首小詩《秋葉》。今又孟秋，我還是想寫秋葉。我對秋葉情有獨鐘，是因為每當看到飄落到樹下的紅葉，就猶見到已故老母親，心生愧疚傷感，淚眼模糊。

五十年代末是共和國最困苦時期。我父母親帶著我和姐姐及剛出生的幼弟乘火車去大哥所在部隊探親，其實是去逃饑荒。黑夜，火車前方出現閃爍燈光，循燈光望去已見到了長江大橋。父親突然間去抱母親懷里的幼弟，母親預感不妙死死抱住弟弟。大姐突然感覺到要發生什么事情，也上前幫母親護住幼弟。父親怕養不活幼弟，還連累家人，事先與母親商量不帶幼弟走了，母親未同意。在三個大人的拉扯中，火車怒吼著駛過長江。幼弟終于和我們一道到了哥哥所在部隊。全家在部隊招待所住了近兩個月。每天還有饅頭和白菜湯。母親有了一點奶水。皮包骨的小弟也有了精神。按規定部隊再不能呆下去。父親要帶我們回家鄉，母親卻將我們帶到她胞姐家又度過了一個多月。在春暖花開日子才回到家鄉。

為了養家糊口，父母親除出工外，父親經常到湖地挖藕，上山挖茯苓彌補糧食不足。母親裹著三寸蓮足到山上去砍柴，到田邊地角開荒種菜，放牛的時候到田里撿谷或扯野草，日子逐漸好轉。那時我們覺得母親很慈祥很勤勞，還是我們的保護神。

我清楚記得母親第一次送我上學的情景。一個清晨，母親邁著三寸金蓮，拿出她自己縫制的洗得干干凈凈的土布衣給我穿上，端詳一番又拿出做衣服時剩下的邊角原料為我做的書包讓我背上。隨后，又拿出一塊用粉紅色紙包著的長方形的年糕放到我的書包里，反復囑咐我說:“養兒不讀書不如養只豬，要用心讀書。”“吃了年糕年年高升。”還托付村里的大孩子要關照我，路上注意安全。

我記住了母親的話，用心學習，不久還當了班長，第一批加入了少年先鋒隊。從小隊長、中隊長升到大隊長，那是我最幸福的少年時光，至今忘不了母親那塊年糕的激勵。

到了六十年代中期，我大哥部隊轉業參加工作。大姐初中畢業回鄉務農，在村里擔任婦女主任。我上中學，小妹和大侄兒同年先后出生。全家人口一下增至九人，成了一個家大口闊人家。一家人穿衣著服，吃喝拉撒均由母親操持，這讓我真正感覺到母親不僅慈愛，而且勤勞能干。

母親未上過學，目不識丁，但卻通情達理，能說會道。我村是個有五百多人口大灣子。豬吃蕎，牛吃麥，鄰里不和家庭不睦等矛盾糾紛不少，我母親總會調解做和事佬。發生矛盾糾紛后，有的是她主動去的，有的是請她去的。有個別糾紛連駐村領導和隊干部都無法調處，她卻成功化解了。

母親一生勤儉，在她生命最后歲月里，才來到城里和我住在一起。一天一位送煤氣的工人扛著一罐煤氣上我住的五樓。我不經意地說了一句:“我老了，連扛煤氣的人都沒有了。”母親一聽連忙安慰我說:“崽呃，我們家男丁多的是，侄兒外孫不少。男生女生都一樣，你不應該有這樣的想法。兒媳婦聽了也不舒服。”八十多歲老母親尚且這樣開朗，我還有什么想不開的呢?

2002年9月，母親執意要回鄉下老家。不到兩個月傳來噩耗，她老人家離世了。我這才明白母親已感身體不適，生命快到盡頭，為了不拖累我們才執意要走的。我不禁淚流滿面，正是樹欲靜而風不止，子欲孝而親不在。我愛人在清理她遺物時，在她出嫁時用的一個破木箱子里發現了一塊布料和壹元伍元拾元組成的一沓幾百元人民幣。那錢是她最后和我們住在一起的時候我愛人給她的零花錢。她沒用一線一紗，沒花一分一厘。她就像一片秋葉，春天不與百花爭艷，只為百花陪襯;夏日不與樹木比美，只為乳汁給樹木養分。秋天不與枝椏爭食，碩果累累時，而悄然飄逝。因為她高尚品質，博大胸懷，無私奉獻。整個家族才根深葉茂，世代繁衍。

因為秋葉，我懷念母親;因為母親，我贊美秋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