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文芳

樊芳的短篇小說《藥引子》通過一個女人的短暫繁華與半世荒涼，照見了時代的變遷、人性的善惡與人情的冷暖。小說主人公張姐，是一個具有中國傳統女性精神氣質的藝術形象，她屈從于各種自覺或非自覺性的社會與家庭規約，在與伴侶、兒子、弟弟、鄰居等各種力量的糾纏中節節敗退，直至退無可退絕然自戕。她的潰敗既有心甘情愿的自我犧牲，也有無可奈何的自我放逐，她以一種依附、隱忍的姿態存于當下，在成全他人生命的同時撕裂自己的生命。

張姐的個體性孤獨照見了時代性孤獨。作為曾經的戲劇團臺柱子，"她的照片印上海報貼滿大街小巷，掛在照相館玻璃櫥窗家喻戶曉"，可這些在時代風云變幻下瞬間化作了記憶中的繁華，而她與戀人同臺演繹的讓人癡迷的《劉三姐》，終究也只抽象為一個時代符號和張姐人生中的精神標記。相對于被時代拋棄而言，丈夫徐師傅在精神上的疏離則帶來了更加令人絕望的孤獨，當丈夫事業受挫后癡迷于盆景而與自己少言少語，他們活成了一個家庭中各自運行的平行線時，張姐對愛情的浪漫情愫與美好愿望終究破碎成了虛幻。張姐割腕后，丈夫給她播放《劉三姐》的光碟，而這記錄了他們的青春、愛情與榮耀的唱腔也喚醒了張姐求生的意志，只可惜這只是短暫的喚起而非重建，當這死水微瀾重歸沉寂時，張姐只能去尋求另一條自我救贖之路。其實徐師傅又何嘗不是另一個孤獨者呢?他同樣被時代所拋棄，而且是用一種更加狠絕和令人憤懣的方式。他順應時代發展將傳統劇團改革成"綜合文藝吧"，正當生意紅火事業發達之際卻遭遇無端誣告，這也使他的事業瞬間終止只得狼狽地退守家庭，在侍弄盆景中排遣郁悶。他們都是中國現代化進程中無奈的逃逸者，無法與時代對話與時代共舞，只淪為時代強力裹挾下失語的孤獨者。

小說在生活的窘境書寫中尋找孤獨的解藥，并將驅逐孤獨的希望寄托于一個半月大的棄嬰身上，但這與小說中的親子關系似乎形成了一種二元悖反。小說中張姐的兒子因父親粗口罵人與其斷絕了父子關系，中國傳統倫理中最牢固的血緣關系顯得如此脆弱而不堪一擊，那么張姐領養的嬰兒真的能成為醫治孤獨的藥引子嗎?也許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張姐不再退讓，而是違逆丈夫的意愿收養了這個小生命，她有了表達自我的勇氣和力量。從這個意義上說，她在女性的現代覺醒中實現了自我救贖，她自己就是自己的藥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