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麗明(通山)

時間正好是午后。我在一場自考中剛答完所有試題，順便，趴桌子上看看窗外的風景，窗外有幾株玉蘭樹，深秋里依然長勢蔥蘢。

這所學校原本不是我所向往的學校，可因為是學校，莫名間又對它產生了敬意與溫暖，我用力呼吸空氣，感受一份獨特的滋養。因為，像我這樣的家庭主婦，這種機會并不多，眼下的時光是難能可貴的，我是舍不得提前交卷離場的。

深秋午后的陽光熱烈和煦，寵幸著窗外的世界。偶爾，還能在玻璃上映襯出監考老師走過的背影，以及那個一直趴在桌上與它對視的我，撫摸我滿腔的心事。玉蘭樹是窗外最美的風景，它們茂盛，寬厚，飽滿，像涂了一層墨綠的釉，飽脹得要滴下幾滴綠油來，有著說不出的風采。沐浴著陽光的葉子，像一枚剛出爐的翠玉，渾身通透;庇蔭處的葉子，泰然自若渾厚無語。起風了，它們集體輕舞，搖碎了一樹金色的光芒。它們默默分配大自然的饋予和滋養，陽光到不了的地方，風能至之;風到不了的地方，雨露能至;雨露到不了的地方，瑯瑯書聲能到。滿園書香浸潤每一處枝葉，每一處根須，以及根須所觸及的每一粒土壤。深秋里，它們依然豐盈，依然葳蕤，承載著我滿腦子同樣豐盈的思緒，在午后時光里搖曳。

對面有幢教學樓，淺灰色的窗簾阻擋著所有窺視的目光。我閉上眼睛，關起心簾，想跟它一樣藏起心中秘密。結果，腦海里的畫面越發清晰。

總有這樣一幕浮起。

在住院部走廊里，時常見到一道綠色風景。每次手術室人上來接患者的時候，那墨綠色的工作服，墨綠色床單，路過一個個病房門口令人心悸。雖然事不關己，總有人莫名投去目光，或關切，或祈愿，或祝福。大家住在一個屋檐下，雖然素不相識，但都有了一個相同的名字，叫病友，說同病相憐也好，說患難兄弟也罷，大伙早已因病而結緣。母親剛住進來的時候，對醫院環境不熟悉，旁邊床的婆婆就熱心地帶母親去周邊一個工地食堂買飯，比起送上門的快餐又便宜又好吃。婆婆的病情跟母親差不多，去年做的手術，這會是來復查，跟母親熱絡地聊著當時手術的過程，看著她如今眉飛色舞的樣子，母親原本憂慮的眉頭慢慢舒展開了。我們一起洗衣服，一起路過長長的走廊，把衣服晾在露臺上。我說，這挺像以前在浙江打工的日子哦。母親咧開嘴角淺淺一笑。時隔數年，記憶重現，溫暖如初。

一個早晨，我仍舊在走廊里觀望，護士辦完交接班，一年輕貌美的女子被墨綠的床接走了，我停止腳步屏住呼吸脊背貼在墻壁上，看那墨綠的魅影如親人般掖緊被子，步履輕柔，心里泛著說不出的酸楚，我昂著頭望著天花板憋回那些即將涌出的淚。盡管心里苦，可是，我知道我沒有資格矯情。

也是一個下午，手術室門口，滿座，且十分安靜。人們殷切的守望，守一句順利平安，望一個健康圓滿。無法掩飾的憂心忡忡，卻又告誡自己只能淡定從容，滿腔的惆悵，隨時都能引爆。自動感應門一會開了，一會關了，常有人進去，也常有人出來。醫護人員英姿颯爽的身影，從那個下午開始就深深定格在我心中。以前總說醫生是天使，說來是總是輕巧的。那幾天的經歷令我醍醐灌頂茅塞頓開，有了深刻的認識與體會，醫者是神圣而偉大的，尤其是對脾氣好素養高的醫者，充滿了敬意。兒子將來若是不排斥，我一定讓他學醫。每當新生嬰兒出現的時候，會有一種無形的力量緩沖周邊那種嚴肅的氣氛，會有很多木然的臉龐掠過一絲亮光，有些女性忍不住起身湊上前去看看嬰兒的小臉龐，看不膩，看不厭。雖不是自家的孩子，那份喜悅似乎也能感同身受。

以前覺得筆下的文字就是生活，多姿多彩，不管它簡單還是復雜，總有相應的詞匯可以清晰地描繪，甚至，簡單的生活配不上文字的深意。現在發現，生活其實是本無字書。再意味深長的語句，都難以表達生活的千萬分之一。生活沒變，漢語言的博大精深與魅力也沒變。我想，是思想吧!是思想經過更多的累積之后，引領我抵達不一樣的地方，看到了不一樣的遠方。

我像做了很長的一個夢。醒來，老師仍舊在踱著步子，同學們守著已經寫完的卷子，百無聊賴等待交卷那一刻，我抬頭觀望的那一刻，正好也有同學在觀望我，我們素不相識而相視一笑，心里好像有什么東西在融化。

呵，這令人滿足而充實的午后時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