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國慶(溫泉)

一連多天的大暴雨下得情感生潮，思緒長霉，趁著云住雨歇，我回到老家向陽湖。

每次回向陽湖，我是一定要去馬家垴的，那里有我家一大塊山地，山地上栽滿了各式桂花，有金桂、銀桂，還有丹桂。這倒不是最主要的，只因為那里是文化部五七干校總部舊址，當年老馬(當時大人小孩都這么稱呼他)在那里搭棚養豬，我在那里玩耍，那里是我快樂童年的一個驛站。

在這片桂樹林旁的一角還長著一棵寂寞孤獨的合歡樹，合歡樹的歷史遠比這批桂花樹早，它才是這片土地真正的主人。不過桂花林一汪綠色生生地淹沒了合歡樹孤零零稀朗朗的枝椏，除卻合歡花開，處心留意，真是難以窺見。合歡樹本來偏安一隅，與他人相安無事，可偏偏有人緊挨旁邊蓋起房子，開始只是砍了它的一些枝條，后來干脆剁了樹頂。合歡樹只好任人擺布，從留出的空隙里頑強的生長，每年夏季照樣開出霞光萬丈，歡天喜地，幾十年我與合歡的約會從未間斷。

受新冠疫情影響，今年我一直沒敢去看它，進入梅雨季節，接二連三的大暴雨更是下個不停，幾次都未成行。我想再不去，今年的花恐怕就謝了。沒想到這次我一去傻眼了:這棵由文化部五七戰士當年親手栽下的合歡樹居然被人沒兜鋸掉了。要知道去年底它還是文化部向陽湖五七干校留在這里的唯一“活寶”，它隨著6000多文化名人從京城風塵仆仆來到向陽湖，深埋這片陌生的沃土，生根發芽，開花結果，50多個冬去春來，該走的都走了，唯獨它留下了，守著從前的思戀和眷顧。

合歡又名絨花樹，也稱馬纓花。關于它，曾有一個美麗凄切的悲情故事在民間廣為流傳。那位戰士當年出于什么目的種下此樹，現在無從考證。是陸龜蒙“合歡能解恚，萱草信忘憂”的期待，抑或是納蘭性德“惆悵彩云飛，碧落知何許”的思念，只有逝去的那位戰士自己知曉，而今更何況它也從這個世界上銷聲匿跡了。 我凝視那粗壯的樹兜駐足良久，像是被鉚釘死死釘牢挪動不得，又像被芒刺穿透心臟疼痛難當。從此，我將再也難以覓見當年絨花的絢爛和自己童年的影子。

合歡花的美，在其艷麗、濃郁和悲戚。初夏時節，它開出一團團美麗的絨花，像鳳凰的羽翼，少女的折扇，又像落日的霞光，戰馬的長纓，在云卷云舒間閃爍，隨花開花落吟唱。更多的時候人們是被它滴血如煙的外表所震懾。“世上有朵美麗的花，那是青春吐芳華，錚錚鐵骨綻花開，漓漓鮮血染紅它”，這是時代對絨花的詮釋和解讀。人們在被電影《芳華》的故事情節深深打動的同時，也為韓紅傾力奉唱的片尾曲《絨花》傷感。

難道合歡樹注定就是一種悲情植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