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愛瓊（嘉魚）

持續多日的暴雨把小城的每一條街道淹沒成小小的河流。天空似乎有悲情，嘩嘩的眼淚流淌不止。雨聲伴著雷聲，樹葉與落花在風雨中飄零。我在一家早點鋪子里躲雨。街上行人寥寥。而在這寥寥的行人中，我忽然看見了他，佝僂著身子，雙手死死地撐住一把傘，在雨中艱難地前行。我喊他的名字，急促的雨水湮滅了我的聲音。他是我的一位詩友。此刻，他定然是要趕往他的愛心粥屋去。望著他漸漸消失在雨中的背影，想到他坎坷不平的人生，心間頓生一股涼意，仿佛這萬千的雨滴敲打著我的心。

他患有嚴重的脊椎病，駝背，像背負著一座沉重的大山，在塵世間卑微地行走。他心臟也不好，走長了路會喘得上氣不接下氣。“有時睡到半夜，呼吸突然不暢，必須爬起來坐上小半天。”有一次在閑聊中，他用極平淡的口氣這樣告訴我們。

他曾擁有過一段真摯的愛情，卻為了不拖累心愛的姑娘，而錯過了一生的幸福。他還有重疾纏身的父親，有年邁的推著三輪車賣菜的母親。他最是疼愛的侄兒，是他們整個大家庭唯一的希望，青春陽光，卻猝然間死于白血病。他瘦弱的雙肩，何止是背負著一座沉重的大山，而是背負著千重山萬重山！

他曾在武漢的一個殘疾人福利工廠打工多年，一邊打工一邊寫詩。“詩歌就是一團火焰，溫暖著我，燃燒著我。”他說。

后來，一場更重的疾病如狂風驟雨朝他襲來，把他逼到了生命的懸崖邊上，他站在了天堂門口。他舊病復發，又引起并發癥，多日高燒不退，他的整個身體在火焰中炙烤。我們這些詩友，唯有用無力的詩句為他的生命加油！我無法想象，他必須擁有多大的勇氣與力量，才能度過那段陰霾籠罩的日子。他以無聲的堅韌與命運抗衡！終于，他再一次回到了人間！

之后，他回到了縣城，住進了廉租房，在一家公益性愛心粥屋打工。這家愛心粥屋免費為全城環衛工人、孤寡老人、殘疾人提供早餐。他說他熱愛這份工作。每天清晨，他從他的出租屋步行十多分鐘，到達愛心粥屋，風雨無阻。他蒼白的臉上，看不到生活的愁苦傷痕，總掛著一抹謙遜、溫和的微笑。

他和我們談論詩歌，談論文學，也談生活與人生，他從不嘆息，也不悲憐，對未來的生活，時時充滿憧憬。他在一首題為《冬夜》的詩里這樣寫道：黑夜摟緊我們/擠壓爐火和一只十五瓦的燈泡/也擠壓我們欲蓋彌彰的留白/爐火是熬紅的眼睛/火鉗從一個人的手里移到另一個人的手里/戰栗的火苗/像一只迎風展翅的鳳凰……從這樣的詩句中，我讀到了溫暖與感動，也讀到了堅定。一米陽光照亮他低于塵埃的生活。他的內心深處，何曾不是藏著一團永不熄滅的火焰？

雨越下越大，雨幕中已看不清他佝僂的背影。我的視線早已模糊，不知是雨水還是淚水。